读《瓦猫》有感
夜读《瓦猫》,莫名感动。那潜藏在历史漩涡和人世乱流中的无奈、执着、伤感与温情。
《瓦猫》是一本关于匠人的书,共有三个故事:《书匠》《飞发》《瓦猫》。三个故事根据地域和主角的不同独立成篇,分别是江南篇、岭南篇和西南篇,关乎修书匠、理发匠和制陶匠 。
行走江湖,一技傍身。这本关于匠人及其技艺的书,不仅仅是在讲技艺,尽管其中有非常细致的对于修书、理发、制陶技艺的描述,让人如临现场;更重要的是,描述匠人的生活状态,并由此折射出历史的变迁以及历史与人之间载沉载浮的关系。
三个故事的匠人,无一例外都是已经消失、正在消失或行将消失的。无论是小说中以照片形式的保存,还是小说之外,作者葛亮企图以文字形式的挽留,似乎都无法阻挡这一消失的进程。历史总是向着更为便利快速的方向发展,匠人慢工出细活的技艺,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了。
三个故事的叙事,都是从现实出发,由于因缘巧合,“我”不经意撞见匠人的行迹。于是,一场寻找,甚至可以说考古或挖掘之旅开始了:笔触伸向时间深处,浮现出来的是匠人及其周遭人的生活种种。
《书匠》,地域坐标南京,主题是“整旧如旧”。修书,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技术,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修书的目的,不仅仅是还原书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还原书的载体,让其尽可能恢复到它的本来面目,保存它的文物价值。这是一门对抗时间的技艺,修书匠就像传统文化的守护人,顽强地抵抗着时间蛀虫的侵蚀。如同《我在故宫修文物》中的匠人一样,修书匠同样需要承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清苦与寂寞;但也许这只是外人眼中的他们,他们自己的内心深处,是丰盈、充实和从容的。小说中那种小心平复折页的爱书细节,让每位读书人会心一笑、心有戚戚。如果说,物理世界是三维的,那么书的世界为我们增加了精神之维,让我们可以穿越过去,复活古代的优秀思想和文化,丰富我们的精神生活;而修书匠,就是打造“时间虫洞”的人。
《飞发》,地域坐标香港,讲的是广东、上海两地理发匠在香港打拼的故事。这其中,既有港味十足的香港街坊式生活、上个世纪的香港明星梦,也有老上海的韵味和腔调,还有广东人的那种敢想敢干、适应潮流的拼搏。这里面,最动人的是关于理发情节的描述,与如今遍布街头的十元快剪不同,那个时代的理发,仿佛一种仪式,那个时代的发型,是一个人精神气质的体现。转换发型,往往意味着心境的转变,甚至可能还指向遥远的志向。小说中,粤派和沪派,旧派与新派,对于理发流程、手法、发型的不同理解和冲突,集中地呈现在翟玉成和翟康然这对父子关系上。大江东去浪淘尽,最终在历史的冲刷下,时间和解了一切。
《瓦猫》,地域坐标云南,从制作镇宅辟邪陶器“瓦猫”的匠人眼中,折射出抗日战争时期,生活在云南的西南联大诸位教授、学生以及当地人的生活状态、情感纠葛。艰难条件下专心学术求索真理的教授、投笔从戎的爱国学生、日军炮火下逃难已成家常便饭的普通老百姓,构成了一幅时代的群像,重现了国家危难之际中华民族爆发出的顽强生命力与以死报国的高尚情怀。从抗日战争时期,到知青上山下乡,再到改革开放,世事变迁,岁月沧桑,人事浮浮沉沉,唯有猫婆荣瑞红一家几代人的技艺传承不息。那瞪大眼睛、居于屋顶的瓦猫,似乎既在守护一个个私人的小家庭,也在守护着国家这个大家庭。
近年来,在消费主义盛行、生活节奏加快的社会氛围下,人们开始崇尚手工业制作的温吞、精细。在冷冰冰的机械制作时代,人们开始向往手工制作的温度和人文关怀。在经济迅猛发展的同时,人们开始呼唤灵魂的脚步慢下来,以便回归到生活的本位。
于是,《瓦猫》应运而生。它是这样一本书,有点怀旧,有点像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事实上它也确实提到了这部电影),将劲道深埋在心中,蓄势待发、厚积薄发,让我们在时间匆忙的、不可逆转的速度下,增强我们生命的厚度。
“择一事,做一生。”在这纷纷扰扰的世上,也许我们需要一点匠人精神的定力,专注、持久、耐心,直到我们的心灵之花绽放出美丽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