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里林泉》读书笔记
本想尽量避免写评论类文章,因为觉着像是“二手创作”,有这功夫,读者不如自己去看原著。
正巧我还是大学生,所以我就写读后感吧,就是那种学生有义务写的读后感。
书名为《巷里林泉》,作者笔名故园风雨前。书中收录生活随笔、散文数十篇,以及作者本人的一些摄影作品。
没有灿烂的奋斗史或激烈的大事记,她的随笔散文都来自最平凡日子里的观察。她过着每个人都过着的日子,看到的也是每个人有机会看到的景色。
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美好感情;几顿好饭;马路边的几棵很漂亮的树、小区邻里听闻的轶事——她用平凡易懂的文字,热情地分享着这些不论身份和阶级,人生活着最单纯、平等、唾手可得的幸福感。
(一) 目光
她绝对擅长观察和描写。
在可以简单带过的时候,她写得干脆有力。在需要扩展的时候,她写得细节,有很强的画面感。(自己在访谈中提到,做影像的出身对写作有很大影响)有时会用似乎太多的词、调动各种感官来描述仅仅一个动作。
“转头再看大伯,他正在把几本书收回书架,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拿着书努力往里面塞。房间里骤然静下来。尽管已经到夏末,却还是有点燥,他们之前把窗帘拉上了,没拉拢,留了一道缝儿。就这一指宽的明亮已经很耀眼。他逆着光,在暗色窗帘的背景上整个人被金边压缩小了,比以前小了不止一号。他背对着我,一直不转头,恐怕不是很想说话。但也许他是忘了我在房间里。我一时也找不出话,埋头收拾他们吃残的水果碟子。这里的静不是安静,是寂静了。”(我带炖肉去看你,298)
我曾想过,这样的描写真有必要?
看多了我明白,确实有必要,且值得。因为活着不容易,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瞬间,不是白来的,那些瞬间就是值得这么多字。
像电影似的,每换一下场景,正当你想知道,哎,现在主人公在的环境是咋样的啊?迎面走来的人长啥样啊?的时候,她就给你恰好垫进来一段——
“我拧过颈项把脸去朝着窗外。窗外是一条窄窄的泥巴路,然后是一堵泥巴墙,不高,但也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因为那时候外面就没有什么高楼。我只得去看墙头。初秋的天光还很耀眼,照在墙头密密匝匝的玻璃片上晶莹剔透。刀光剑影似的。中间又有几茎芒草颤颤巍巍地立着,穗子沉重地歪倒了。墙头像一个古战场,没有仇恨只有荒凉。”(吃白米酥的唐兵,368)
这句话里,她从泥巴路看到墙,到墙头的玻璃片,到芒草,到芒草的穗子。你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目光是怎样的。而这点也体现在她的摄影作品里,——能感觉到她在看啥,是啥吸引了她拍下这张照片——噢噢,这时候她是在看光和树呢;这是在看屋顶的瓦片和天空呢。
(二) 记忆
“记”带有在当前为了将来有用而加以认取的意思,“忆”是为了当前有关而回想到过去经验。(乡土中国,费孝通)
我惊于她的记忆力之好——很多篇散文她都写的是在自己小时候的发生的事。初中的,小学的,甚至还有幼儿园的。写人物,那人也是贯穿她小时候的记忆的 ,好像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对那些人,那些事的印象和看法。而大导演塔可夫斯基,黑泽明也都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特清楚,看他们自传和回忆录时,我记得他们都写了自己最早的记忆是怎样的。
黑泽明是当时自己坐在一个水盆里摇,摇啊摇,摇翻了,自己也摔在地上,然后奶妈来抱。塔可夫斯基好像是自己坐在木屋的台阶前,看天上的云。而此书作者也对自己小时候记得可清楚。我想,完了,我不记得,我当不了大导演了。
我觉得我总给回忆蒙上个浪漫的遮罩,图层。就算是以前经历过的比较难受的事,过段时间,发酵发酵后,在回忆里味也没那么冲,温和了许多。而本来就很美好的事,经过发酵后,回忆起来巴咂那滋味,甚至比当时原人原景感受到的还甜。
“其实我现在早已记不清唐兵的笑容,很吃力很吃力才能模糊地拼凑出来。人们说这跟时间有关,久了自然要忘的,但我不是这情况,我是当年想得太多了,看得太多,记忆中的画面禁不起我一再去凝望去索取,高压终于使它崩塌散落成碎片” (吃白米酥的唐兵,386)
同感!同感啊。
(三)故事
她短文写得很短,在短短一页纸,两页纸里就能给你展开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而且每次结尾一定有力,要么是把你震撼得合上书之后两眼直瞪天花板,还回味着感动和喜悦;要么是留下一阵花草的清新,一个影儿,合上书垂眼直觉心里清凉澄澈;要么只是单纯地逗得你微微抿嘴一笑。
所以每次我翻开一篇新故事新散文的时候,我是满怀着期待的,期待她怎么结尾。这是多厉害!假如有一个电影导演:观众看此导演的电影时,从影片放映一开始就对这导演对片子结尾的处理手法充满期待,心甘情愿地被拽入故事、牵扯进去、落进铺设的甜蜜陷阱里,那是多厉害。
厉害,长文也很厉害,巷里林泉里最长的一篇,《吃白米酥的唐兵》,75面儿字。第二长的,《带着炖肉去看你》,49面儿。都给我感动得稀里哗啦,我完全进入了故事中,我完全认识里面的人,好像我也和他们生活了,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读到《带着炖肉去看你》的结尾时,没给我冲一大跟头。好家伙……我泪狂流,我心痛,但也暖,像一堆黑鸦鸦碳火中心隐隐燃着的那像溏心蛋一样的光。
她毫不惧怕展现自己心情的喜怒哀乐以及更多更复杂的情感出来,甚至那些被认为不太好的瑕疵性格、品质,她也一并拥抱了,偶尔加以自嘲。她文字虽夸张,热烈,但总体来看还是理性的,有点小计划的铺设着,引导着。但我在唐兵那篇,感觉到她是更不加掩饰地了;是把太多真心真意拿出来写,不那么顾及文章规则的种种了。她写得真诚,我读得真诚,感动,回想了离我不远的童年以及当时有点别扭却又惦念的人物。这样饱含真心的作品,怎能不在阅读中产生共情;读者心情激动,叫喊道: “我也这么想过!” ——于是孤独感被瞬间打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写的故事是百分百真实的么?我想不一定——如果不是百分百,那也才更有意思。
跟她学的,我自己写小散文的时候,虽是记录生活事实,但我也喜欢加点本来没有的,把动作和语言都夸张些。就像平时跟朋友讲话时,不填点油加点醋,那能有意思么,是合格的讲述人么。我画画也从来不喜欢“拉满”了,就是要欠那么一点,才圆满。
(四) 文
她的文学功底是太深了,不仅从阅读中直接感受到,她自己也在散文里零星提过。在写大伯的那篇,她写道自己大学时不喜啃大部头,最喜欢看射雕英雄传,而她大伯努着她看傅雷全集。
都说看书需要想象力。她的描写虽多虽细,虽也喜用四字成语、却不让你感到繁琐。用字、词极准,像是从她笔尖轻易滑出的又像是经过细细思索才誊下的,分量将将够给供给你的想象力。
“阳光太强,我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窗外的风景。并没什么风景。只有几棵旱柳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忍受着炙烤,远处传来知了叫,嗓子都叫劈了。旱柳树老让人联想起干枯的河滩,茫茫白地,北方平原的荒凉。”(302)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是北方生长的缘故,看完这句话我脑海里能准确想象出她提供的画面。我反复读这句话,心想以后离开家乡的时候靠着这句话也能回忆起北方荒滩的样子来。
昨天看完此书,实在忍不住想向世人宣告自己对此书的喜爱之情,发了个朋友圈:“……四川话真好听,真想去成都玩!”
然后我惊道:这作家竟然可以让人从无声的文字中感受到方言的韵味、还惹得读者想去她写的地方看一看。
确实,书里不仅有四川话,还有北京腔。我是宁夏出生,北京长大的;北京腔懂一点,看四川话直觉得新鲜,而且一本书看下来,我怎么觉得四川话比北京腔更有文化底蕴一些,也更可爱,喜欢用叠字。
“成都老头儿:
——你吃的这杆是啥子烟喃?
——叶子烟噻。
——巴适。几十年没看到过吃叶子烟的。
——乡坝头拿起来的,我们老幺自己栽的。你吃的啥烟喃?
——我们大娃娃甩给我的,中华硬壳壳,晓得真的吗假的哦。
北京老头儿:
——今儿几号啊?二十四?
——不对,二十五。
——今儿二十五?
——可不呢嘛。安倍今儿来嘛。
——已经来了?
——都到了,刚下飞机。
(安倍和叶子烟,176—177)
她是幽默的,说了些过火的话,却又不惹人厌,因为读者心里知道她是开玩笑呢。
“你找哪块?”一个苍老劈哑的声音说。
我吓得差点蹦起来,明明天井里没有人,循声看去,原来问话是从一堆被褥里发出来的。走进天井时我大致瞄了一眼,看见院角窗下的一溜儿竹凳上乱哄哄摞着大堆的被褥棉絮,万万没发现里面窝着一个人,一个老太婆。她好像很老很老,老得岁数都限制不了。 (吃白米酥的唐兵,358)
怎样写得又生动又有画面感?用比喻!拟人!大家小学时候就学了的,她不嫌幼稚。
“宝群巷发福了,体面了,文明了,客套了,像个终于混出点名堂的中年人。”
“她转身就走,收伞一样收了笑。”
“他跟个冰淇淋似的融化了”
“一个住巷尾杂院的女同学,小学毕业前夕听说被拐卖去河南,我们都悲叹从此再也见不到,可一年半后她竟容光焕发地回来了,她的唇膏突破了嘴巴的边界,恍惚整个下巴都是桃红色。”
五(结尾)
我想她的笔名,我想她为什么要叫故园风雨前?因为我第一次听同学给我推荐这作者是瘪了瘪嘴的,怎么听着像网络文艺小说作家啊?能行吗。但我后来明白了,这笔名很像她,她或许是不愿抛头露面的,这笔名像一片白雾替她挡着,与观众保持距离。我上豆瓣上查,也是没有太多与她相关的消息的。确实,看书就够了。
为写这篇文字,我刚刚去了解了下她的微博,竟发了很多生活中的吐槽、随笔、自己做的饭菜、花花草草、也不避讳用流行语,“凡尔赛”之类的都用上,还给明星点赞,给各种感兴趣的内容点赞。
我还白雾什么雾,倒也不怪,这么接地气!和书里一样嘛!不知道会不会回复读者来信!